| 时代周报 | 249期 | 评论 (0)
钱津宁 插画
本报记者 覃硕 发自武汉 钟祥 神农架
2013年8月7日早晨，湖北原首富兰世立迈出武汉洪山监狱的铁门，前来迎接的人不多。短暂寒暄之后，兰世立钻入轿车，接车并不是他曾经的座驾—武汉市唯一的那辆宾利。作为东星集团总裁的兰世立，自2010年4月9日因为逃税被判入狱4年到现在出狱，不得不面临这样一个现状：自己曾经一手创建的市值几十亿元的东星集团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东星集团只是一个困守在湖北钟祥乡间、年营业额仅400万元的小公司。
物是人非，可能是兰世立现在最直观的感受。近日，时代周报记者在走访了东星集团位于武汉、神农架、钟祥等多处旗下资产之后发现，随着兰世立的入狱，东星集团的大部分资产或被贱卖、或被收回，继而被多方蚕食殆尽。身处铁窗之内的兰世立可谓是眼睁睁看着东星集团被当作“唐僧肉”一样瓜分却无能为力，这种煎熬对于兰世立来说，残酷而漫长。
显然，兰世立并不甘心。在狱中的几年间，兰世立除了写回忆录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幕后指挥东星集团进行上诉，频繁的诉讼和举报，让兰世立身陷囹圄却一直能让外界关注自己，但也带来了一些麻烦。据了解，兰世立刑满出狱的时间是今年的11月23日，按照减刑政策，兰世立本应在5月份就出狱，而实际刑期却多了3个月，“其主要原因就是兰世立在狱中并不听话。”一名知情人士对时代周报记者透露。
出狱近一个月，兰世立刻意保持低调，但东星集团已悄然计划东山再起。8月28日，东星集团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称，东星集团、兰世立诉李军、杨嫚、融众集团的股权纠纷案被最高人民法院以“基本事实不清”为由，撤销湖北省高院的原审判决，发回重审。而在两个月前，东星集团起诉钟祥旅游投资开发总公司的钟祥风景区经营权案也被判发回重审。
这两个案子，对于急于翻身的兰世立来说意义重大。此两处资产均为东星集团的核心资产，市值超过40亿元，“如果这40亿元资产能够拿回，东星集团东山再起有望。” 兰世立的侄女，东星集团总裁助理兰剑敏信心满满地说道。
现有固定资产不足1000万
黄仙洞景区位于湖北省钟祥市客店镇的山间，距离钟祥市区66公里，这里是东星集团仅剩的一块可以盈利的资产。
黄仙洞景区门票60块钱，除了黄仙洞景点之外，还包括洞旁一个每天只能供应一小时热水的酒店。虽然对外宣称三星级，但酒店却只有三层，房间内的装修和窗式空调显示着酒店年久失修的现状。据东星集团黄仙洞景区的负责人邵宇对时代周报记者介绍，东星集团从2003年进入钟祥，当时和政府签订了黄仙洞40年的使用权，酒店修于2003年，所以设施较为沉旧。
酒店旁边是两栋未完工的楼房，现在只能当作附近村民停放摩托车的场所。“这两栋楼本来都是想建成酒店的，但由于2008年以后东星集团资金跟不上，所以成了烂尾楼。”邵宇站在景区大门前的停车场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
暑期的旅游热潮临近尾声，景点门前的停车场门可罗雀，只有附近村民摆着卖食品的小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游客。“原来旅行社还在的时候，每天团队游很多，现在则基本靠周边的散客支撑。”邵宇对时代周报记者回忆着往日的好时光。邵宇的“好时光”指得是2006年左右，当时凭借着东星旅行社的拉客能力，光是黄仙洞景区一年的营业额就可以达到4000万元，但兰世立入狱之后，东星集团旗下的旅游业逐渐萎缩，现在黄仙洞的年营业额只有400万元左右，而这是东星集团目前的主要资金来源。
距离黄仙洞不远的明显陵景区，是世界文化遗产，国家文物保护单位，东星集团曾经是明显陵景区的合作单位，当时游人如织。2004年，东星集团不得不在明显陵进口附近修建起游客中心用于周转游客。
2009年，兰世立出事之后，东星集团的合作资格被剥夺，但游客中心和所在地块仍然属于东星集团，这里是东星集团在钟祥的主要办公地点，也是集团目前所剩不多的固定资产。“明显陵方面一直想收回这块地，但是我们一直坚持不卖。”游客中心办公室主任郭明春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时代周报记者在游客中心看到，仿古建筑墙面斑驳，偌大的院子杂草丛生，院子里停着三辆已经报废的涂有东星旅行社标志的旅游大巴。
“东星旅行社的旅游车队在辉煌的时候曾经有500多辆这样的大巴，但后来大多数都报废了。”邵宇对时代周报记者介绍，“2009年资金短缺之后，年检变得很困难，交运那边让我们每辆车要交20万元的保证金，东星集团给不起，只能闲置报废。”
而在钟祥市温峡水库，东星集团还拥有6个岛屿，其中三个岛已经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东星集团称之为莫愁湖景区。但现在，这三个岛已经没有接待游客的能力。“现在只有野战岛驻有东星集团的员工，只能起看岛的作用。”东星莫愁湖景区的负责人高松对时代周报记者介绍，高松今年26岁，但已在岛上留守5年之久。野战岛原来是东星集团开发的真人CS旅游项目的所在地，也是东星集团新员工军训的场所，目前还有近30名东星集团员工在此驻守，岛上设施陈旧，每年只能依靠发电机供电3个小时从湖水抽水，维持生活。这6个岛屿是东星集团目前固定资产的另外组成部分。
围绕莫愁湖景区，东星集团还建设了一支有着近20艘快艇的船队，这些快艇或停泊在野战岛的码头，或搁浅在滩涂之上，大多数已经由于年久失修，目前只有一艘可以行驶。
在原来的总部所在地武汉，东星集团几乎没有残留什么产业。东星集团原来位于武昌卓刀泉的集团大楼，现在已经改为武汉大学口腔医院。而兰世立位于武昌虹景花园的别墅也在前几年被拆除。
“目前东星集团在武汉没有公开的办公地点。” 兰剑敏对时代周报记者坦承，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东星集团在武汉仍然有近50名员工，办公地点在兰剑敏家中，“主要工作也就是处理文件而已。”
兰剑敏对时代周报记者介绍，目前东星集团除了景区还有部分房地产业务。而从时代周报记者掌握的材料测算，整个东星集团目前可见的固定资产不足1000万元，主要收入则是来自于黄仙洞景区的400万元营业额。
最致命的还是人才的流失，东星集团在2009年时有超过5000名员工，但现在却只留下了200名老员工，“整个省内旅游业70%以上都是东星集团原来的员工，”邵宇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就算离开了，这些人对东星集团仍然有感情，离开的时候，很多人都忍不住哭了。”
低价哄抢东星资产
有人哭，有人笑。
与东星集团的现状形成对比的是，在兰世立入狱之后，东星集团旗下的旅游、航空、地产三大主营板块的资产均存在低价贱卖和蹊跷收回又转卖的情况，而多个公司牵扯其中，争抢“唐僧肉”。
2003年，东星集团进入钟祥之后，投资30亿元，逐步建成黄仙洞、莫愁湖、明显陵、大口林场四大景区，并建成东星国际大酒店等多个酒店，但现在除了黄仙洞和莫愁湖之外，其他资产都已与东星集团无关。
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东星集团准备在大口林场建设自然公园，但在2010年左右，大口林场被强制收回，理由是东星集团拖欠了几百万元的景区租赁费用，“当时东星集团为开发大口林场修路、做基建投资起码几千万元，但却说收回就收回。”当时主管基建的郭明春对时代周报记者抱怨。后来，大口林场汇源集团董事长朱新礼收归旗下。不久，东星集团的景区又被低价转给汇源集团，用作开发“中国农谷生态旅游园”。
而在客店镇的东星国际大酒店，当时东星集团花费了近2亿元建成，但随着东星航空破产，2010年该酒店仅以6600万元的拍卖价被三特索道公司获得，至今这个酒店仍然被闲置在栎树湾。时代周报记者实地探访看到，酒店会议室中连东星集团的标志都没有拆除。
而目前仅存能营业的黄仙洞景区也面临被收回的尴尬境地，2010年，钟祥方面企图收回整个钟祥景区，后东星集团向法院起诉。一审由荆门市法院审理，东星集团败诉，目前，湖北省高院二审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东星集团在神农架景区也遭到类似的待遇。2007年，神农架将天燕景区、红坪景区、神农坛景区、神农架滑雪场租赁给东星集团，每年的租赁费用为1000万元。而据兰剑敏介绍，东星集团先后投入2亿多元，对当时的景区其中的2个，国际滑雪场和红坪景区进行了全面的改造，并投资兴建了东星国际大酒店和红坪宾馆。2009年，东星航空破产之后，东星集团资金出现问题，当年的租赁费用没有如期上交，结果2010年，神农架方面以拖欠租金为由对景区进行了收回。而令人蹊跷的是，此次收回的景区，不但包含景区，还包括东星集团旗下的酒店、旅行社、旅游车队等资产。
东星集团神农架景区的国际大酒店就矗立在神农架木鱼镇的镇口，据参与了酒店建设的郭明春介绍，这个酒店当时东星集团投资了1亿元，但后来被当地的兴发集团低价拍走，现在已经更名为神农架惠苑大酒店。
“兴发集团是通过拍卖得到的酒店，又花了3000万元进行装修。”惠苑大酒店副经理田艳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但她拒绝透露当时兴发集团的拍卖价格是多少。而木鱼镇的李副镇长也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不清楚拍卖价格是多少。
但是他的回答受到兰剑敏的质疑，事实上，除了酒店，东星集团改造完成的景区、车队都被湖北神农旅游投资有限公司（下称“神旅”）获得，现在经营良好。据兰剑敏介绍，神旅算是无偿获得了东星集团已经建设完成的旅游景区，而东星集团的投资血本无归。
在武汉，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东星集团曾经对龟山电视塔投资2000多万元进行改造，并向湖北电视台支付了5年的租金，在2009年之后，也被强制无偿收回。
据时代周报记者调查，东星航空破产清算之前，东星航空的诸多资产已经被国航占有。“2009年3月14日，下的停飞令，当晚东星航空的员工被请出位于天河机场的大楼。3月15日，国航的员工就进入东星航空的大楼工作了。”曾经在东星航空工作的郑昕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更令人吊诡的是，东星航空的破产清算是在2009年8月，而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当年5月，东星航空一共9架，总价值120亿元的飞机就被拖到国航位于成都双流机场的基地改成了国航的涂装。
“东星航空破产时，清算率只有百分之十几，百分之八十多的资产无故蒸发。”兰剑敏对时代周报记者表达着愤怒。
而在地产方面，2008年，东星集团为缓解资金欠债向融众集团借贷3亿多元，并将旗下东盛地产开发的光谷国际花园楼盘抵押给融众，2009年，融众集团在仅支付给东星集团8550万元之后，以东星集团无法还债为由，获得当时市价达到16亿元的光谷国际花园，目前该楼盘市值已经溢价至30多亿元，融众集团光是从中套现就达到7亿多元。
兰世立反击力争40亿资产
从最开始进入监狱就想着一定要翻身的兰世立展开了反击。
因不服民航中南局2009年3月做出的暂停东星航空飞行的决定，2011年2月9日，东星集团向广州市白云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请求判令民航中南局的行政处罚决定无效。2月24日，广州市白云区法院正式受理此案。2011年12月9日上午，该案在广州市白云区法院一审宣判，法院驳回原告东星集团的诉讼请求，认为被告民航中南局作出的停飞决定并无不当。东星集团一审败诉。
东星集团随即上诉，2012年3月7日，此案二审开庭。4月22日，广东省高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东星集团再次败诉。“对于停飞令，东星集团还会继续申诉。”兰剑敏对时代周报记者斩钉截铁。
长期的诉讼让身在监狱中的兰世立获得了全国众多媒体的关注，也带来了一些成效。相对于“停飞令”上诉的艰难，在东星集团众多追回资产的诉讼中，不少诉讼，随着兰世立的出狱，渐露胜诉的曙光。
8月28日，东星集团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称，东星集团、兰世立诉李军、杨嫚、融众集团股权纠纷案被最高人民法院以“基本事实不清”为由，撤销原审判决，发回湖北省高院重审，此前东星集团方面还提供证据称：案件中的“股权转让书”上兰世立的签名为假，融众集团涉嫌伪造签名。而两个月前，东星集团起诉钟祥旅游投资开发总公司的钟祥风景区经营权的诉讼案也被判发回重审。
两个案子，牵涉市值40亿元的资产，这也被视为东星能否再起的重要因素。
出狱之后的一个月以来，兰世立异常低调。兰剑敏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现在已经有十几家主流媒体在预约兰世立的采访，但是兰世立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准备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站出来”。如果没有那40亿元待裁决的资本，兰世立仅仅依靠东星集团现在的规模，想要翻身还很困难。在外界看来，兰世立翻身的最大资本还在于人 。
“虽然现在只有200人，但是只要兰总说一声，大多数东星人都愿意回来。”邵宇一边看着招呼东星集团的员工排队，一边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当时是，2013年8月31日清晨7点半，在黄仙洞景区门口破旧的停车场上，20名东星集团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例行的点到，远处一阵鸡鸣。
[记者手记]
民企没有“如果”
本报记者 覃硕
历时一个多星期，辗转2000余公里，笔者采访了近十名东星老员工，这是一个充满表达欲望的人群：近4个小时的采访录音最后整理出来超过了3万字。
他们在谈及东星和兰世立时，往往跳出笔者预设框架，自我发散，或是回忆往日的辉煌，或是感慨当下的困境，而到最后，他们都会对笔者谈同一个话题：如果东星航空没有破产，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按照他们的说法，东星航空如果挺过2008年的金融危机，现在的飞机数量可能早已超过20架，已经在香港上市了。
可惜，这个世界并不接受“如果”。从表面来看，东星集团溃败于东星航空，而东星航空又溃于资金链的断裂，而东星集团的资产流失，也主要是由于领头人兰世立入狱，群龙无首，难收残局，这是一个民营企业崩塌的标准路径。
缺乏“如果”可能性的深层原因，是民营企业生存状态中没有容错率。中国改革开放已经35年，从对中国经济的贡献看，民企无疑扮演了更为重要的角色。据统计，2012年，民企贡献了中国GDP的60%，占中国企业海外并购总量的62%，占中国上市企业总量的一半，为中国城镇提供了近80%的就业岗位。
可是如今，民营企业还在为基本的生存环境而挣扎不已。民营企业也曾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用股份制改革家长制，民营企业也曾寻找环境原因，呼吁银行业向民营企业贷款，但当“国进民退”的大轮压来的时候，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民营企业更需要的是公平。4年前，东星航空因为欠债五亿元被判了“死刑”，但与之同时，巨亏139亿元的东方航空，不但获得了国资委70亿元的注资，又轻易获批融资70亿元。政府资源集中国企，必然带来垄断和不公平，航空、钢铁、房地产、煤炭等多个领域，莫不如此。
